黎里成为皇太女第二年初, 七校军演重开了。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三军校还处在冬天。黎里坐在普兰装模作样摆了个虚拟壁炉的办公室里，刚好瞧见雪停。
吴琰拿着批文来时, 头发上还落了点没化完的雪, 他摇了摇手上握着的文书，朝黎里得意道：“批下了来了，六大军校校长的印章火漆，就等咱们校长的了。”
黎里伸手接过了吴琰拿来的、做足了仪式感的文书, 三两眼瞧过去后确认没有问题，便顺手递给了在一旁喝茶的普兰。
黎里道：“校长，麻烦签个名。”
普兰瞧着黎里这幅瞧着像和你商量，其实就根本没给你选择的模样忍不住挑眉，他没有接，反倒说：“殿下, 您觉不觉得, 在没有通知我的前提下, 就先商请吴秦将军牵头重启七校军演这事, 有点过分了？”
黎里看起来尤为无辜，她说：“我哪里没有通知过您，两年前我刚入学的时候咱们就聊过这个问题不是吗, 当初您就没反对呀。”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当初不反对, 是因为普兰想要看看黎里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可如今不一样, 他瞧着双手空空的皇女来到他的领地, 从他的学校里带走了最优秀的一批学生, 不仅扳倒了楚檀, 还从皇女变成了帝国新的储君, 树敌无数。
黎里毕竟仍是普兰最喜欢的学生，所以即便她插科打诨，普兰也愿意包容着，多说两句。
普兰提示道：“当初你想要重启七校军演，是为了重振第三军校的声明，为了你的将来铺路。但是现在你已经得到了所有能得到的，不仅如此，你还步伐急促，不管不问的废除了特殊基因保护法——对你而言，这会儿重要的可不是读书军演，而是藏在暗中的、那些恨你入骨的宗室。”
“七校军演虽说不允许随意杀人，可若是真出意外死了人，也是正常情况。”普兰说得透彻，“你不也是觉得王星帝都对现在的你而言太过危险，才又选择回到了我这里避难吗？”
被普兰直接戳穿了“回来读书”根本目的的黎里并不恼怒，她坦荡的承认了，还说：“对啊，毕竟是校长先说，我永远都是您的学生。保护学生，本来就是校长的责任嘛。”
普兰敲了敲桌面：“既然你知道我不想你死的那么早，就该明白，我不赞同在这个时候重开七校军演，是为了你好。”
黎里当然知道普兰的好意。
不如说，普兰没有因为自己的喜好而一口答应，反而优先考虑了她的安全这事，令她还有些感动。
虽然普兰是个糟糕的校长，但他好歹还是个负责的校长。
黎里被感动，她正要和普兰说两句心底话，普兰看了她一会儿，又没什么犹豫地从她手里抽过了文书，直接摘下了自己的戒指，融了火漆，直接在文书的最后盖上了第七军校的章。
黎里见状：“……”
她满肚子的感动都吞了回去。
普兰悠悠说：“劝的场面话说完了，剩下就该按我的心意来行事了。况且你这小子坏点子多得很，既然决定要在这时候重启七校军演，一定有着更重要、值得你拿命来做饵的目的。”
“我不拦你行事，我看着就好。”普兰笑眯眯道，“总归你也不会听。”
黎里：……你可真是了解我。
老师了解学生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黎里直接道：“宗室在我废法后太安静了，我怕他们有聪明人，要和我玩拖延的法子。”
黎里抬眸看向普兰：“我可没那个功夫和他们拖上个四五十年。”
改革是缓慢的。
不仅缓慢，甚至还会遭遇重重阻碍，经历谈判妥协。
就像黎里刚开学就嘲讽过殷家的“共和”一样，她想要改变这个国家，是想要真正地去改变它，而不是再去当一个“殷派”领袖。
如今特殊基因法已废，正是人们思想冲击最大的时候。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一把击碎宗室长久以来根植与人民心中高不可攀的阶级地位，即便日后黎里真的成功推行了“人民民主”，只怕这议会席上坐着的还是宗室子弟，七人议会制仍是七人议会制，不过只是从诸侯换成了大贵族罢了。
她得让宗室成为“反派”才行，她得让帝国的人民从心底厌恶这个阶级才行。
纵容宗室，让他们自掘坟墓是黎里目前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
在民生上，她只需不闻不问，宗室们自己就能毁了李褚这些年辛辛苦苦维持住的内政。在军事上，宗室若是能够率先叛乱，那对于行帝制的这个国家而言，它便是忠义皆失了。
黎里梦里都在希望宗室早点叛乱，只是这叛乱得叛的无道一点，千万不能掀起什么“清君侧”的名头来，她可不想玩这个。她要开战，就得是正义的那方。
为了当一个完美受害者，再当一个完美救世主，黎里觉得乾皇政变的故事还是很值得参考。
有什么比对方先拔刀更好的反击借口了呢？
黎里可太希望宗室赶紧来杀她了。
在王星，她的话语权并不能全然压过这些在帝都耕耘数百年的贵族们，要全然控局把握不大。可在王星以外的地方，尤其是在军区这种地方，她可比宗室们能说得上话多了。
当年楚檀可以借王默部队所有人瞧见他基因污染的军人眼睛钉死他的叛国罪，黎里觉得自己可以有样学样，借着军区众多军人学生的眼睛，来扣宗室叛乱的帽子。
黎里离开王星重回第四星域，诚然有自保的因素在，可若要仔细来论，还是她希望宗室跳坑的愿望更强烈些。
只是普兰的力量远比她想要还要有威慑力，自普兰表现出选择了她的立场后，不少宗室还真的停下了对她的攻讦，开始考虑和普兰对上的利弊。一来二去，黎里也没得办法，只能将视线投向了七校军演。
七校军演重开，她就会离开普兰的保护圈。在七校军演中若是出事，普兰也怪不了宗室。
黎里给宗室们选好了最佳的动手场所，只等他们握起刀加入表演。
普兰或许已经察觉了她的真正想法，或许没有。不过这无关紧要，就像普兰说的——他不会阻拦学生的选择，他只会看着。
第三军校的雪已经停了。
黎里处理完了今天的政务，对普兰办公室的借用时间也到了。
她和校长告辞，校长倒是干脆，和她说七校军演好好表现，他无聊很久了。
黎里忍住翻白眼的，她拿了外套和普兰保证：“不会死的，你放心吧。你的学生没别的擅长，就是能活。”
普兰深有体会，谁能想到一个作为棋子被迎回帝国的流浪公主，在被楚檀胁迫、皇太子敌视的情况下，最终的结局竟然不是流放，而是翻盘登基呢？
要普兰来说，黎里何止是能活，她简直是天选之子。
离开了普兰的办公室，空气中的冰冷便侵袭而来。
好在这个世界科技发达，在保温衣的帮助下，仅套着呢子大衣的黎里走在雪里，倒也不觉得寒冷。
吴琰见四周无人，两步走到黎里身边，同她低声道：“重开七校军演的事情，你确定想要应对措施了吗？”
黎里点头，她说：“君瑶会陪着我。”
吴琰并不赞同，这些日子和韦岫一起整日同内阁的狐狸们斗智斗勇，早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眼前。
吴琰道：“君瑶的能力全帝国都清楚，他又是你的护卫，如果宗室真想要对付你，第一个会被针对的就是他，他绝对无法成为你的保险。”
黎里其实想说，她的圣礼进化到现在，除非是开国皇帝本人来了，又或者是那颗星球上的“母神”突然复活，否则能在她所有警惕的情况下杀掉她的人怕是难有。
然而吴琰完全不这么想，他还记得第七星域上厄斯金曾经拿出的那把针对特殊基因的武器。
吴琰说：“即便小真回到了联邦，萨默王恨你是与宗室那帮家伙同心同德。他手里有这种武器，当初能给艾路·厄斯金那家伙带来第七星域探路，自然也能送宗室一批。你的圣礼也不够保险。”
黎里想了想，她说：“不至于吧……”
不过她说的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李褚能联络上蔚蓝海，韩涯也能，这就说明在帝国内部确实有萨默王的眼线，这眼线若是想要再给萨默王和这些宗室牵个线来对付他，还真不好说。
吴琰见黎里面色凝重，他又不想她太过忧心，安慰道：“我也只是防个万一，你不用担心啊，先前你说小真消息被韩涯放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查帝国内的联邦间谍了，抓到今天，应该没剩下的了。萨默王应当是联络不上宗室的。”
吴琰本意是要黎里心安，心安的同时再配合他们多上些保险。却不想黎里听了他这么说后，却有新的想法。
她说：“有多少间谍？”
吴琰不明所以，他还是报了个数。
黎里痛快道：“好，放了，顺便帮他们和宗室牵个线！有来自蔚蓝海的帮助，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我下手。”
吴琰闻言：“？？？”
他有些崩溃道：“你是不是没有理解我话的意思！”
黎里见吴琰真急了，连忙安慰道：“我真做了后手的，我请寒地校长帮了忙。”
吴琰：“寒地……？”他明白了过来，“你要让王奕借第五军校学生的身份，也加入七校军演保护你吗？”
黎里点头：“对，王奕和荆拦两个人。他们俩都是刀尖上滚来的，宗室还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作为暗桩，也会加入七校军演。”
吴琰想到王奕的身手，一时倒是放心很多。
毕竟是没有特殊基因还能和君瑶打个来回的游荡者头子，对危险又敏锐，他加入的话，黎里的安全的确能得到更多的保障。
提到王奕，吴琰难免想起之前黎里说的，他遭遇的事情。
吴琰问：“他的基因污染抑制住了吗？我听说韦岫找了当年研究院的幸存人员，也不知道有没有治好他。”
黎里说：“我的血挺有用的。前天我还和他沟通了，他说他现在因祸得福，特殊基因法一废除，那些研究人员彻底没了顾忌，还问他要不要干脆植入特殊基因来治疗——就像当年的初代皇帝一样。”
吴琰哑然。
他说：“王奕也要有特殊基因了吗？”
黎里笑了声：“他拒绝了。他对咱们身体里的这个基因片段毫无好感，他确实用我的基因借这次污染的机会调整了些基因代码，但他拒绝了特殊基因。”
黎里倒是很能理解王奕的选择：“他说他对这种需要拿寿命去换的力量没兴趣。”
“更何况——”黎里说，“王默叔叔不就是因为这东西死的吗？他不想要也是理所当然。”
为了特殊基因的秘密，所谓的统治稳定，王奕的一生都被改变了。
他并不会因此迁怒黎里，但要他喜欢这东西，却也太过强人所难。
在这一点上，吴琰佩服王奕。
人类的先行者们，没有一个人抵抗住了特殊基因的诱惑，他们迫不及待地吸收掠夺了他人的力量，又用肮脏卑鄙的手段将真相掩藏，编造出“神赐”的传说妆点裱花，不惜一切地为自己争名夺利。
吴琰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他的特殊基因可以被抹消，他自己能不能接受。毕竟黎里要废除特殊基因保护法时，他也感到一时的震惊与抗拒。
然而王奕就可以做到不为所动。明明早已选择去做了星际最贪婪的掠夺者，偏偏却对当年的探索者们都抵抗不了的力量不屑一顾。
吴琰感慨：“你的这个朋友真是特别，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你会掏空我也要养他了。”
黎里笑道：“投资嘛。王奕厉害吧！”
吴琰也笑了起来：“你们都厉害。”
黎里只当这是吴琰对她的无原则偏好。
两人走在路上，吴琰顺便也就将他和韦岫之前的打算一并说了。
他们倒是没有考虑到王奕，他们想到的是尹朱晚。钱朵灵和卡罗尔在黎里发动围困议会的行动时，就已经被众人发现了他们的身份，简单来说，在七校军演里，他们和君瑶一样，都会是被重点关注的角色，这对保护黎里并不有利。
但尹朱晚不一样，他曾是黎里的对头，还被黎里丢去过前线，宗室不会将他考虑在内，他可以作为暗桩保护黎里。除了尹朱晚外，他们也想到了在第六军校通过查舍将军安插人手，比赛的场合也可以定在吴秦将军掌控的第三军区以保万全。
对于韦岫的这些安排，黎里觉得也不错。
只是保险太过容易使得对手投鼠忌器，她拒绝了双重保险的建议。
好在王奕足够强，强到能够令吴琰在这件事上退步，他也同意了黎里的看法。
两人走到学校的中央大道上时，小侯爷回来后种的花在冬天里开的也很漂亮。
黎里瞧见了还有些惊讶：“吴琰，你的花在冬天还活着唉！”
吴琰见状颇为得意：“那当然，我特意造了隐形温室。第五军校环境好算什么，寒地可没钱造这个，他们学校冬天只能是光秃秃一片，咱们就不一样了，说有花，那就得是四季常在的。”
黎里仔细看了看，这才瞧见了光线的折射有些不对，这些花确实是被保护起来的。
鲜花妍妍，她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咱们武侯的花，怎么着都得是七校第一。”
吴琰挑眉，听得心情舒畅，理所当然。
两人回到学生楼时，君瑶和韦岫已经将七校军演的事情准备的差不多了。他们不在的时候，殷誓和凯特将学校打理的也很漂亮，学生们听说七校军演要开，各个热情高涨。
“这次不用再愁人手问题了。”凯特说到，“这次人选多到可以挑上三轮。”
黎里笑着将挑选选手的事情交给了凯特，又问了问殷誓那边的情况。
殷誓作为殷家人，确实好用。
七校军演的消息要如何撒播才能勾动人心，这事他能和韦岫一起做的很好。
解决了学校里的事情后，黎里又把她关于间谍的想法和韦岫君瑶说了，韦岫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纳入监控就行。君瑶对这些从来都不发表看法，他的看法向来只有一个——
“我能保护好您。”
君瑶说：“无论被怎么针对，我都会保护您。”
黎里眨了眨眼。
在这一刻，她倒也不想说什么“我也不想要你受伤所以没必要硬来”。她看着君瑶，冬天的风似乎也无法冻住他金色的双眼，他沉默地站着，什么也没有多说，就像他当初站在他的故乡上，沉默地选择对抗一切，继续保护她一样。
“我知道。”黎里弯着眼说，“你承诺过，你不会背弃自己的诺言。”
她伸手拍了拍君瑶的肩膀：“君瑶中尉，我的安全就拜托你啦。”
黎里这么说，反而令君瑶微微怔住。
她说她记得君瑶诺言，她也一直相信着她的诺言。
他金色的眼睛如虹光般柔软，他微笑道：“好。”
黎里本以为七校军演的准备，到这里也就算结束了。
她有着非常可靠的班底，作为头儿，前期忙完了，后期便能稍微偷点儿懒。
可事实总是残酷，她甚至都没能休上一天，韦岫便递了份文件给她。
“这事我处理不了，你得亲自来。”
韦岫点了点屏幕上吴真的照片，非常公平公正地说：“银尾王要以吴真第五军校学生的身份一同参赛，迈耶问你该怎么办，他拒绝不了联邦的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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