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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河中秘谈


孟大仁临走前一直拉着齐鸢念叨那支留青竹雕的貂毫笔, 并称之为神笔,说此笔握入手中后他就立刻文思泉涌,如有神助了。

是不是神笔不知道,那支笔倒的确挺贵的, 笔管通体留青竹雕折枝花卉, 笔毫亦是长锋饱满, 黑而细润。而孟大仁的字体洒脱雄秀, 用这笔写出来愈显神采。

齐鸢能看出孟大仁家境不好, 刚刚正决定将那支笔赠给孟大仁,因此谢兰庭口占谜语时, 齐鸢立刻联想到了那支笔上。

谢兰庭转过身,神情渐渐了然:“你以为, 我指的是你借给孟大仁的那支笔?”

若不是齐鸢借笔给孟大仁, 那何进必然是第二了,俩人的确相差不远。

谢兰庭见齐鸢不语,隔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刚刚想的并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笔尖儿横扫五千人的张生之笔。”

齐鸢听到这, 才想起来早上的那篇戏做。

他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不过是戏做而已, 于科举又没什么用。”

谢兰庭恍然一怔:“没用?你读书只是为了科举?”

“不。”齐鸢却摇摇头, 道,“读书只为了做官。”

谢兰庭:“……”

小艇已经行至河面中央。谢兰庭弃了竹篙,任由小艇随风游荡。他自己则随意往船舱一躺,望着天上的月亮。

俩人一舟, 在河面上顺流而动。

齐鸢寻了一处稳妥处盘腿坐下, 徐徐道:“学生读书, 只为了做官。学生做官, 是为了家人。”

他知道谢兰庭绝顶聪明,自己若是撒谎,或早或晚都会被他识破。但是这人显然与蔡贤一派关系紧密,自己应当提防些,不可与他为友,也不能与他树敌,因此今晚的解释,必须要让谢兰庭满意。

至少要挑不出理。

“谢大人之前问学生是否有冤屈,学生没有回答。如今大人非逼学生说实话,那答案是,有。学生被害落水,几乎丧命,凶手却逍遥法外,至今未能归案,学生怎么可能没有冤屈?”齐鸢轻声道,“只不过冤屈是事实,学生这次因祸得福也是事实,因此并不敢声张。”

“看来齐公子大难不死,有所奇遇了。”谢兰庭神色未动,仍是望着头顶那轮明月。

齐鸢道:“是,学生大梦一场,前尘尽忘。”

谢兰庭这才转动眼珠,看着他:“都忘什么了?”

“都忘了。除了父母和祖母,其他人都看着眼生了很多。丫鬟和小厮都是后来想起来的。”齐鸢说到这突然一顿,“学生也是大孝之人,可惜记得父母不值得刻碑立牌坊。”

他显然对何进始终耿耿于怀,谢兰庭心下奇怪,想要问上两句,又不想此时转移话题,只得当做没听到。

“之后呢?”谢兰庭问,“你就突然会读书了?”

“并不是突然会的。学生在梦中苦读了数年,这才将四书倒背如流。就连时文制艺,学生做了也不下百篇了。只不过梦中数年,不过人间一日。”齐鸢说到这停下来,闭上眼回想道,“学生甚至在梦里看到了几本古籍。其中一本绘有弓箭刀枪、也有弩机,飞梯,望楼车等物,只是那书文字很少,图画又多,且十分写实无趣,学生记下来的不多。”

谢兰庭原本只是虚虚阖眼,听到兵器绘制时倏然一惊:“你都记得多少?可能画出几个?”

齐鸢点头,随后又左右环顾了一圈,示意谢兰庭船上没有灯,也没有笔墨纸砚。

谢兰庭却干脆坐起,将手伸了过来。

他这人皮相极好,手脚也比别人的好看。齐鸢愣了会儿,才伸手在他手心细细描画着。

刀剑大同小异,不如复杂些的兵器能取信于人。但复杂的画起来线条太多,常人恐怕又猜不出来。

齐鸢迟疑着抬手,他的指尖落在谢兰庭的手上时,后者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齐鸢抬头,就见谢兰庭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低声道:“将军弩。”

齐鸢的指尖轻轻一顿,心里吃惊不小。

他的确看过一本详细记录兵器阵法的武备孤本,然而那本书早被焚毁了,这世上见过那书的人应当不多。谢兰庭怎么会这么熟悉?还是他熟悉的是将军弩的实物?

齐鸢心念一动,用指腹在谢兰庭的手心轻轻划出一段,果然,指腹下能触到一层硬茧,显然是常年握兵器的手。

谢兰庭没料到他的举动,被烫到般突然缩手,狐疑地看向齐鸢。

齐鸢面不改色道:“还有一个造型怪异的车子,说是所击无所不催,入地七尺。”

“虎蹲炮?”谢兰庭伸手过来示意齐鸢补充完整,又轻轻蹙眉道:“你用指甲画就行,线条清楚。”

齐鸢应是,这次老老实实用指尖将那炮车的样子画了出来。

“学生只记得这种炮车不用人力拽发,比虎蹲炮要轻省。”齐鸢道,“至于原理就不懂了。”

“因为炮梢上有石锁……”谢兰庭沉吟起来,收回手,又看向齐鸢,“你果真是梦中所见?”

齐鸢肃然一拜:“回大人,学生所言句句属实。想来自古以来,有见黄舆结孕者,有梦寐预占者,也有一语成谶口出必应者,想来事由前定,非人力能改,人心所知,一切都是造化而已。”

“好一个事由前定。”谢兰庭负手而立,淡淡扫了齐鸢一眼。

齐鸢也随即站起作揖:“学生不敢有丝毫隐瞒。请大人明鉴。”

他知道谢兰庭肯定不会全信的,但在可以求证的事情上,他都说了实话,而谢兰庭也未必是真的执着搞清事情的真相。一个扬州城的小小纨绔,即便考了县试案首,也不值得一个指挥史如此重视。

夜色愈浓,明月西落,远处的如意船上灯盏渐灭,周围亦寂静无声。

小艇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河水,齐鸢微微低了头,耐心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谢兰庭轻轻笑了一下。

“如今你既然决意科举做官,又有这番奇遇相助。怕是要前途无量了。我非科举入仕,你以后在我面前不必以学生自称。”谢兰庭挑眉看他,“你可有字?”

齐鸢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学……晚辈字伯修。”

“齐伯修。”谢兰庭点点头,重新拿起竹蒿,往河中一点。

齐鸢见小艇方向是回如意船那边,怔了怔:“谢大人,不是说好了去看婉君姑娘的吗?”

“你以为婉君姑娘会在子时见人吗?”谢兰庭看他一眼,“她这两天住在玲珑山馆,你可以去山上拜访她。山馆的侍卫会放你进去的。”

齐鸢恍然大悟,心里也轻快起来,又暗想着这俩人看起来关系亲密,自己托婉君打听消息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一些,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真正想听得是什么消息。

忠远伯府……叛国投敌……随便哪个词指向都太明显了。

齐鸢微微蹙眉,直到跟孙大奎回到齐府都在琢磨,到底让婉君姑娘打听什么呢?如今眼见着就是三月份了……他辗转反侧,将睡将醒间突然一个激灵,想了起来。

——自己如果没出事,三月三日应该要进国子监了!

国子监里那么多人,自己如果迟迟不出现,一定会被议论吧……儿子遇害,父亲失踪,忠远伯府现在也一定在风口浪尖上,传言应当不会少。

齐鸢幽幽叹了口气,又一想,寻常信件从京城到扬州要用好久,自己干脆找两只好鸽子让婉君姑娘带上,这样有什么事情传书回来就行。

不过重生回来这么久,自己终于要亲耳听到自己的死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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